兰台不开车

彩云易散,相思难熬。

 

【执离】两茫茫(五)(完)

短篇。BE预警。ooc可能。

我心中的一个执离结局。
——十年生死两茫茫。

前文戳:
【执离】两茫茫(一)
【执离】两茫茫(二)
【执离】两茫茫(三)
【执离】两茫茫(四)

手动BGM : 何求 - 查杰


阿离若是明早还要偷偷溜走,这次要记得,带上本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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执明有些恍神。

耳畔遥遥传来烟花腾空的呼啸声,几道明亮的烟火光清楚地照亮了慕容离此刻更胜当年的容颜。心心念念的人,恰好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夜,回到自己身边,眼神明亮、笑意盈盈地问自己许了什么新年愿望。

正同多年前那个离别的除夕之夜一样。

当年平定开阳之乱后,共主之路再无阻碍,执明很快便受众人拥护登基,定年号“乾定”,取“天下初定”之意,迁都至现在的新都。

但天下初安,百废待兴,各地事务大大小小都需新帝拿捏定夺,是以执明整日都埋在奏折堆里抽不开身。

本来执明是想带慕容离一起去往新都,但一想到慕容离为救自己受了当胸一箭,重伤刚愈没多久,心中便不忍他陪自己奔波劳累,于是便强捺不舍,留下莫澜,陪慕容离在天权王宫内慢慢修养。

这一别,就从秋岁熬到冬中。

临近岁末,政务繁重更甚于平日,执明被压的直不起来身,心情郁燥难言,再加上最近众臣们更是不知听了谁的挑唆,纷纷上书清算旧账,说慕容离是瑶光余孽、倒戈佞臣,给远在旧都的慕容离安了一堆祸国殃民的名目,要执明尽快发配了慕容离,同时选妃立后,稳定大统。

折子一本一本地递上来,执明看到后气难自抑,在朝堂上痛骂了上书奏表的群臣,然而却收效甚微,相同内容的折子只增不减,且朝中对执明的新帝之位也慢慢多了些风言风语。这一来,更是气的执明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连着几天的早朝都没去上。

新都这边动静闹得这样大,旧都那边不可能不知道风声。莫澜最先收到了消息,却又不敢对慕容离透露半句,直憋得整日愁眉苦脸。慕容离是何等玲珑心肠的人物,一眼就看出莫澜心中有鬼,旁敲侧击问了几回,心中就明白了现下情势。

他在房内枯坐了一夜,心中百转千回。第二日一早起来,便吩咐莫澜准备车马,他要立刻赶去新都,陪王上共度除夕。

莫澜眼都瞪圆了:“阿离,你这个时候去新都,不是羊入虎口,正留人口舌吗?”

慕容离那日穿了一件玄纹云袖的红衣,外披了一条白狐皮的宽肩大氅,手捧着暖炉,正倚在窗边,看那白皑皑雪中盛放的几株寒梅。听闻莫澜此言,转过头来笑了笑,才慢慢地道:“我只是去看看王上,过了除夕就走。你不必担心,王上也定不会归罪于你。”

莫澜半懂不懂,只是心知慕容离决定了的事,就连自家王上也是劝不动的。于是也就不再多言,偷偷拜了几遍神佛,求他们开开眼护佑些慕容离和执明,便唉声叹气地准备就绪,踏上了新都之路。

大概是莫澜的真诚打动了上天,这一路竟连一场大雪都没遇到,顺顺利利地走了下来,恰在除夕前几日,到了新都。

迈进新都宫门的那一天,之前就收到莫澜飞鸽传书知道阿离要来的执明早早便等在门口,一看几月未见的慕容离慢慢走下马车,便激动地把所有顾忌都抛诸脑后,也忘了自己已经是天下共主,甩开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,快速飞奔至车前,搂上慕容离的腰,一把就抱了个满怀,大声嚷嚷道:“我的阿离,你来啦!”

慕容离耳根都浮上了一层红晕,但也没有挣开执明的怀抱。

——他实在是很想念执明。况且,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,因而,他只想随性而为一回。故而慕容离头一次没有避嫌地在众人面前任由执明搂着自己,一手搭着执明的肩膀,一手抚上执明的面颊,仔仔细细端详着执明。

执明今日穿了一件金丝龙纹的玄色衣袍,外罩一件暗紫色毛披风。许是最近政务繁累,执明面色略有些憔悴,但他头戴龙头金冠,眉间不怒自威,确实颇具共主之风。

慕容离在心里感叹一句,又看着此刻的执明眼神明亮地盯着自己,所有的快乐和笑意都从心里溢在脸上,倒更像是一条摇尾讨好的大狗,等着主人给些甜头。

几个月没见,慕容离当初在遖宿时夜夜难寐的毛病又找上门来,虽然冬夜里地龙烧的很旺,他却依旧觉得寒夜漫漫,难挨的很。如今整个人真真切切地被执明拥在怀里,才真正有了一种厚重的踏实感。

他看着执明脸上快要咧到耳后的笑容,觉得自己的心也像吃了蜜饯般甜蜜,勾起唇角,也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来。

这微笑如春风拂面,直暖到执明心里去了。心下激动,一手搂住慕容离肩膀,一手抱住腿弯,略一用力,就把慕容离横抱在了怀里。

慕容离未想到他有这一抱,吓得整个人都贴到执明身上,又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。执明满意地笑了笑,又不满地皱了皱眉道:“莫澜到底有没有为你用心调养啊?本王怎么觉得,阿离比本王走之前还轻些!”

莫澜一直闭着嘴跟在身后,正想着今天这事可能又会在明日朝堂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,便听到执明老大不高兴地念着自己的名字,慌得连忙跪倒在地,请罪道:“是臣失职!”

慕容离拉了拉执明的衣服,劝道:“莫澜照顾的很好,是我自己吃不下。”

执明语塞,只好叫莫澜起身,又道:“这次勉强算你一功,不过没赏,”说完又转脸看着慕容离,气道,“从现在开始,本王来看着阿离吃饭,保证养的你白白胖胖。”

慕容离抿了抿嘴,没再说话,由着执明一路抱着自己回寝宫去了。

果不其然,接下来几日,群臣都因为慕容离这一趟新都之行吵的不可开交。不过临近年关,再加上慕容离在新都,执明也懒得发火,每日只是推说自己头痛,早朝上得一天比一天有效率。但他依旧担忧慕容离察觉到什么不对,不过慕容离这几天出乎他意料的乖巧,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只是在寝宫内煮茶吹箫赏梅,并不过问执明国事。

执明心下稍安,想着过了年再挑个合适的时间慢慢和慕容离研究对策。他不知道的是,慕容离早就事先知情,也先他一步,替两人做了决定。

如此一晃就到了除夕。那日傍晚,慕容离正在宫中煮茶,便见执明踏着夜色朦胧,一脸倦容地推门进来。

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,执明脱去身外披风,又拍了拍发上落雪,等到身上的寒气和酒气散了一些,才偎到慕容离身边,看着慕容离行云流水般的动作,眉间倦意散了些,讨好地扬着语调问:“阿离用过晚膳了吗?”

慕容离点点头,塞给执明一杯热茶,看他喝下一口,舒服得眉心舒展开来,才开口问道:“王上今晚不是说宴饮群臣吗?为何回来的这样早?”

执明捧着茶喝的正开心,听到这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:“天下初定,不宜过度铺张;再说,听那些老家伙吵来吵去,本王烦得很……”

执明说了一半突然停住,余光默默扫向慕容离,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,依旧一心一意的煮茶,才“哈哈”笑了两声,刚想着怎么把无意说错的话给圆回来,就听到慕容离笑着赞道:“王上也知道不要铺张浪费,真是越来越有共主之风。”

不过还没等执明松口气,就又听慕容离云淡风轻地问道:“不过,大臣们是为了什么吵来吵去,让王上除夕夜都不得安生?”

执明感觉自己捏着茶杯的手心都刷地冒了一层冷汗,顿了一会儿,才慢慢地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不过都觉得自己最近辛苦有功,争着要封赏罢了。”

慕容离心下苦涩,知道执明费心瞒着自己,也不忍即时戳破,只能低低地叹口气道:“那王上,可否也赐我一个封赏。”
 
执明没听出慕容离那声叹息里的哀愁,以为自己蒙混过关,正端着茶喝的开心,一边念叨着还是阿离煮的茶最好,一边笑道:“阿离想要什么,随便开口。这天下共主之位,阿离当居首功,自然什么都是准的。”
 
慕容离听闻此言,没有做声,只是又执起茶壶来,为执明添了一杯新茶。

慕容离知晓自己该接着这个由头开口,赌执明话已出口覆水难收。可临到此刻,他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怕和不忍。他头一次对自己所做的决定产生了动摇,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晃,就又被他压了下去。

为了执明,他也不能心软。

“王上,其实……”慕容离话音未落,就听得窗外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,噼噼啪啪,忽远忽近,似有人举着爆竹到处乱跑。

执明兴奋地一撩衣摆站起身来,刚刚爆竹声太响,他并没听见慕容离在叫他,因而此刻冲着慕容离伸出一只手,只笑道:“之前在天权,每年都有烟花可赏,今年虽说不铺张,该有的年味却不能丢。”

慕容离不忍拂了他的兴致,被他拉起来,又被裹得严严实实,拖到廊下去看宫人放爆竹。

一束束的烟花升到空中又绽开,汇出各种花式,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图案,慕容离甚至还在烟火纷乱中看到一个小小的“离”字倏忽一闪。他看见执明转过头来,眼睛里带着讨赏的得意和明快的笑意,在喧嚣的爆竹声中大声问道:“阿离喜欢吗?”

慕容离眼角发热,把嘴边的话咽了又咽,最终只能点点头。

执明敞开自己的大氅,从背后把慕容离拥进怀里,凑到他耳边低声说:“阿离喜欢,本王就高兴。以后每年除夕,都放烟花给你看。”

慕容离偏过头去看他,见执明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,眼神炙热得像两团火焰,心中的不舍像海浪般铺天盖地扑来,辞别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,勉勉强强地笑了一下,却差点落下泪来。

慕容离知道,自己终究,还是不能亲眼看见执明难过的样子。

而执明却没察觉到慕容离心里纷乱,见慕容离勾了一下嘴角,便心花怒放,搂着慕容离撒娇道:“阿离,不然你许个愿吧。”

慕容离向来是不信神佛的,从瑶光灭亡那一刻,他就再也不相信。因而此刻他听到执明的话,迟疑了一下,仍摇摇头道:“还是王上许吧。”

阿离说话,执明从来都是乖乖照做的。因此他闭上眼,怀里紧紧抱着慕容离,想了一下,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:“本王愿阿离今生平安无忧,得偿所愿。”

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执明对自己更好的人了罢。

就让我再放纵这最后一次。

慕容离在心里喃喃道,猛地回过身,扑到执明怀里,双手捧住执明的脸颊,带着一股子决绝,闭着眼睛吻了上去。

天雷勾动地火。

执明担心慕容离的身体,从开阳之战后到现在,一次都没碰过慕容离。此刻除夕之夜气氛正佳,心心念念的人又主动送上门来,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了,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。因而执明也不犹豫,打横抱起慕容离,就朝着寝殿内室而去。

此一夜,帐摆流苏,被翻红浪,自不必提。

当时的执明以为,一切终将圆满,他和阿离也一定能天长地久,携手白头。

可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,发现身边本应睡着慕容离的地方冰凉一片,且到处寻人不见,最后只在案上发现了一封长长的辞行信的时候,才知道慕容离早就知晓了一切,这次千里跋涉从天权赶到这里,不过是为了和自己做一个最后的告别。

执明心里那些热闹的愿景,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。最初的一个月,他疯了一般派出所有的暗卫到处去寻找慕容离的下落,但慕容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,丝毫踪迹都没有留下。

阿离肯定是不希望本王打扰他,他大概是因为厌倦了本王,才离开的。执明捧着慕容离的辞行信,颓然地靠在窗前。

但他后来发现,慕容离走的时候,只带了古泠萧和血玉簪。

他带走了血玉簪。他知道那个簪子的意义吗?

执明心中又有了小小的雀跃,他盼着阿离知道,又害怕阿离不知道。他最终撤回了所有的暗卫,打算给慕容离一个安安静静的生活。既然那是阿离想要的,那他就要为阿离实现。

于是执明改为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等待。在这期间,他雷厉风行,冷言少语,倒是一心扑在政务上。所有的朝臣都知晓了慕容离只身离去的事情,目的达成,只能闭口简言,渐渐的,倒有了那么几分君臣一心,励精图治的味道。

这样几个月后的一天,执明正靠在案前批阅奏章,忽然一只通体雪白两爪通红的信鸽顺窗而入,姿态矫健地落在他肩头。

执明看着那只信鸽,心中仿佛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,他有些手抖地拆开它脚上的小纸条,看到阿离熟悉的笔迹,鼻尖一酸,差点掉出泪来。

上面写着:刚训好第一批信鸽。日前离开浮玉山,去往漠北。乐师身份安好,勿念。

没有落款。但执明珍而重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,才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收到一个妥当的地方,又提笔写了一封回信,长得信鸽脚下的信筒都有些塞不下,才恋恋不舍地停下笔,摸摸信鸽翅膀,送它飞入苍穹。

慕容离离开后最初的一两年里,这只信鸽一直断断续续尽职尽责地为执明带来慕容离的各种消息,有时是一张纸条,写几句近况,有时则是各种物件,或一小捧西北沙漠中的细沙,或一片雪山上的千年昙花瓣,总之,执明总是能大概知道慕容离在做什么,知道他在这世上好好地生活。

这样也很好。执明在心里对自己说。

身为被慕容离一手推上王位的天下共主,执明没法追随慕容离而去,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缓解思念。他勤于政事,想着只有这天下河清海晏,阿离才能安心远行;他开始亲手教导执曦,让他一步步明白王储的重责;他把荒废了多年的丹青技艺又重新学了起来,生怕日子一长,自己会忘了阿离的模样。

然后,他猝不及防地,彻底失去了慕容离的讯息。

他一开始,以为是自己话太多,又扰了阿离,于是只是像之前一样,守在原地默默等待。

可越等越久,直到久的有些不对头,执明才后知后觉地想,会不会是阿离出了意外?

他坐立难安,只得又派出人去搜查消息。但一遍又一遍,结果依旧是杳无音信。

执明安慰自己,没消息就是好消息。可他清楚地知道,就算阿离真的出了意外,只要他想永远瞒着自己,那自己,就永远也没法知晓。

执明开始整夜整夜做噩梦,有时梦见阿离一袭红衣似火,从瑶光城墙上翻身一跃;有时见他一身白衣独行于沙漠,却被突如其来的风沙吞噬;还有一次,执明梦见阿离被当初那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弩箭钉在木桩上,受尽烈火焚身之苦……

于是到后来,执明不敢再派人去探查消息,他怕自己万一真的知道阿离故去,自己在这世上,也会连一天都撑不下去。

执明凭着一缕稀薄的念想,抱着阿离还可能再回来的祈愿,又硬生生等了阿离整整十年。

十年生死两茫茫。

执明也曾经偷偷幻想过慕容离回来的场景,可他却从来没敢奢望过,有一天这会变成现实。尤其在他病后,每一天都像是和老天争命,更加不敢想,他还能和慕容离,有此一见。

执明难过又释然地想,还好最后等到了阿离,总算没留下什么遗憾。

“王上?是不是累了,我扶你躺下休息吧。”慕容离看着执明的脸色飘忽不定,呆在那儿半天都没回答自己的问题,有些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,察觉到有些热度灼人,嘴角强撑出来的笑意也迅速淡去,连忙探身关上窗子,又出声叫着执明。

执明被慕容离焦急的几声呼唤拉回了思绪,看着慕容离紧张的神情,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脸颊:“没事……只不过想起过去的一些事,有些走神。”

执明看到慕容离依旧用那根血玉簪挽着发髻,满意地笑了笑,低声道:“本王睡了一天,现在还不困,阿离再陪本王说说话吧。”

慕容离惦记执明有些发热,担心他刚才着了凉,此刻却强撑着不肯说,抿了抿唇,担忧道:“我还是去叫医丞来看看王上……”说着就要起身,却被执明轻轻拉住手腕:“真的没什么大碍,”他顿了顿,委屈地扁扁嘴道,“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,阿离却老是想着要去找不相干的人。”

慕容离哭笑不得,只得回身坐下,伸出手来绕过执明,替他整理身后靠着的软垫。

只是,慕容离刚一伸出手腕,执明就发现了不对。

打他醒来到现在,慕容离的两只手便一直都藏在宽袍大袖里,这本来没什么反常。只不过刚才执明情急抓住他手腕时,感觉掌心里有些硌手的东西,一开始以为是里衣的褶皱,现在慕容离无意之下,把一小截嫩白的手臂探出衣袍,执明才看到刚才硌到自己那样东西的真实面貌——那是一段丑陋蜿蜒的伤疤,就那样从慕容离的手腕处开始,一路延伸进衣袖的深处。

执明一把抓住慕容离的胳膊,小心又迅速地撩开他的衣袖,想要再仔细看清那道伤疤。慕容离大惊失色,忙想抽回胳膊,又怕用力过猛伤到执明,只能死死地按着执明的手,不让他再继续看下去。

执明眼眶通红,又急又气,胸中一股邪火上涌,呛咳了几声,唇边溢出几滴鲜血。慕容离心下惊慌,也顾不得那么多,松开握着执明的手,扶住他肩膀:“王上!”

执明原本被禁锢的手忽然得了释放,便再无阻碍地撩开了慕容离的衣袖。

只见那道伤疤长大约三寸半,从手腕处开始,歪歪扭扭地爬在慕容离白生生的小臂上,一看就是被人用并不锋利的刀狠狠划开过深可见骨的伤口,在同样的位置,还不止一次。

执明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,他听见自己哑着声音问慕容离:“阿离……这,这是什么?”

慕容离抿了抿唇,快速答道:“是之前和人比武不小心划伤的。”

执明苦笑着摇了摇头:“你是瑶光最出色的小王子,文韬武略样样精通,什么样的人能,”他咬着牙喘了口气,“能恶意把你伤成这样,”说着挣扎着要起身,“你不说,那本王现在就自己去叫医丞来看看。”

看执明真的打算勉力爬起来,慕容离慌得连忙按住他,无奈妥协道:“王上别乱动,我说便是。只是,”他软下声音劝道,“我现在好的很,却是该找来医丞给王上看看。”说着,翻身下床,几个腾挪到门口,唤来守着的宫人低语几句,又到桌边倒了杯特制的药茶,便赶快回到床边喂执明喝下。

执明此刻闭着眼,脱力般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,刚才在烟火掩映下的好脸色已经慢慢褪去,显出他原本苍白的病颜来。

慕容离看他把药茶一点点喝下去,心下稍安,便拉过执明的一只手,一边为执明顺气,一边看着执明的脸色慢慢道:“我不是要故意瞒着王上。这伤早已好了,我怕王上担心才没有说。其实没什么的,我之前误入南疆,一时不察,被逃窜至那里的一些遖宿余党捉住,略微吃了些苦头才逃出来。这个疤,就是那时留下的。”

执明摇了摇头:“阿离说话总是半真半假,我知道的。”他靠在那儿,微喘了几口,仍旧闭着眼睛道:“十年前也是,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。你在信里说你是瑶光王子,日日被仇恨环绕,心中杀戮之意太重,不能伴本王做守成之君;你说自己对故国眷恋太深,且愧对儿时故友,再也住不得高台楼阁,也不愿留在新都日日念着旧土;你说你厌倦了翻覆云雨,想远离朝堂的血雨腥风,只想做个隐世的乐师……”

执明停下来,睁开眼睛,深深地看着慕容离,仿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一般:“阿离找遍了自己身上的所有理由,想让本王没法拒绝你的离开,想让本王放弃你,”他攥紧了慕容离拉着自己的手,“一开始本王信了,后来本王才渐渐明白,这些都不是阿离真正离开的目的。”

“阿离是怕本王刚一登基就君臣不和,落下宠信亡国余孽、倒戈佞臣的话柄;根基不稳,必有大乱,阿离在乱世之中,辛辛苦苦保本王性命,又助本王登上这共主之位,就是希望本王能不受时势左右一世平安,毕竟,”执明恍惚了一下,“亡国之君,怎样都是难堪的。阿离体会过这种亡国之痛,所以无论如何,也不想让本王尝到这样的痛苦。所以,阿离认为自己离开,是当时最合适的办法。

“王上……”慕容离有些无措,他听着执明一句句道出自己当年内心的苦楚,这些年压存心底的种种此刻被执明赤裸裸地抖了个通透,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。

“你说你误入南疆,”执明疲惫地摇了摇头,“本王不信,阿离怕是打探到了遖宿余孽在那里策划谋反,想要不声不响地为本王除去反贼,这才失手被擒,受尽苦楚。”

他皱着眉头,用手顺着慕容离的手臂一点点摸上去,“看得见的伤痕尚且如此恐怖,那看不见的又有多少?听闻南疆人尤擅蛊毒,这十年之别,是不是也是因为……?”

“蛊毒?”莫澜刚一带着医丞进来,就听见这两个字,不由得惊呼出声。不过他马上看到慕容离对他微微摇头,于是立马咽下话头,对着执明道:“王上,医丞到了。”

执明皱着眉摆手:“本王没大碍,先让他给阿离看看。”

医丞本来已经背着药箱上前一步,听到这话,有些愣怔地看了慕容离一眼。

慕容离低声唤了句“王上”,但看执明一副不弄清真相不死心的表情,只得伸出手臂,亮出那道伤疤。

莫澜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冷气:“阿离,这是谁干的?”

慕容离就把刚才那套说辞硬着头皮又搬了一遍,到末了又补了一句:“不过那些余孽也没得到便宜,我逃出来后,又带了些人回去,将他们一一剿杀了——”边说边偷瞄着执明的表情,看他脸色略缓和了些,才偷吁了口气。

然而下一秒正在为他把脉的医丞捋着胡子,开口问道:“敢问慕容大人,这道疤可是之前被种蛊时被人一刀刀割开的?中间反复溃烂,且后来解蛊时,不得已又被划开了一次?”

慕容离察觉到执明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猛的缩紧了,他痛的一抖,执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下失了轻重,慌得连忙松开,冲着医丞叠声问道:“这是什么蛊?怎的如此霸道?现在呢?”

医丞又一捋胡子,对着执明施了一礼道:“王上容禀,据臣推断,这应是南疆巫女所炼制的一种蛊虫,名曰‘失情蛊’,中蛊后会不定期发作,尤其与自己心爱之人相距越近,越易发作,若无法解蛊,寿命不过三五年,且每发作一次,皮肤及容貌便会被毁去一分。这本是她们炼来惩罚负心郎的,不知怎的到了慕容大人身上。不过按慕容大人现在的脉象,应是有所奇遇,已解此蛊,不会再有危险了。”

执明还欲再问,却大概受了刺激,一口气没喘匀,低低咳了几声,身形晃了下,就向一边倒去。旁边的慕容离手疾眼快,立马接住执明扶在怀里,医丞赶忙上前,两人合力将执明轻轻放平,医丞掏出银针来,就又把慕容离和莫澜赶出了内室。

医丞再推门出来时,已是一炷香后。他向屋外二人施了礼,皱着眉摇了摇头:“怕是,撑不到今年的羽琼花开了。”

慕容离咬了咬唇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“总归,是我欠他。”他有些恍惚地后退几步,颓然地坐在案边,似乎他自己所有的生机也随着执明生命的流逝而快速飞逝掉了。

莫澜也不知怎么劝他,只得拍了拍慕容离的肩膀,带着医丞下去了。

这是慕容离与执明间的劫数,旁人无法插手。

慕容离一个人呆坐在外间,直到流干了所有的眼泪,才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站起身,慢慢地,一步步地走回执明床边去。

他刚在执明床边站定,就听见执明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:“……阿离?上来睡吧,给你留了位置。”

慕容离伸手摸了摸,便依言褪了外衣,掀开被子,依偎在执明身边。他在被子里慢慢找到执明的手,张开五指交握住,低声问道:“王上怎么还不睡?”

执明也低声道:“等你……许多年没和你一起过除夕了,不想就这么睡过去。”他微顿了一会儿,又说:“要是今夜也下场大雪就好了,那样,本王和阿离,就一觉到了白头,也就再不怕有什么,能把我们分开。”

“其实……离开王上后的每年除夕,”慕容离感受着身边人的呼吸,小心翼翼斟酌着说,“我都有偷偷进宫,陪在王上身边的。”

慕容离察觉到执明的手一下子收紧了,心跳也快了很多,他担心执明情绪再过激动,只能小心地拍了拍执明的胳膊,小声地唤着“王上”。

执明有些头脑发晕,一定是刚才爆竹声太响,烟花太绚烂,才会让他产生幻觉。要不然,这么多年音信全无、曾以为要到奈何桥头才能相见的阿离,怎么会说出“我其实每年都来陪你守岁”这样的话呢。

一定是梦境。

慕容离感觉身侧的执明半天僵直着不动,也不说话,心下微慌,想直起身去瞧,却听见执明一个劲地小声念道:“是梦是梦是梦是梦……”

“王上,不是梦。我每年都会进宫一次,陪着王上和曦儿守岁。”慕容离笑了,支起身子亲了执明一下,“记得有一年,王上在百臣宴上喝多了,硬拉着小太监要摆驾远在旧都的向煦台;还有一年,烟花放得太多,走水烧了曦儿住的安和殿的西厢,王上就那么抱着曦儿守了一夜;我还记得,有一年除夕下大雪,王上就一个人躲在寝宫里,谁也不见,神神秘秘,不知道做了什么……”

慕容离话没说完,突然被执明翻身用力按在怀里,接着,他听见执明在他头顶颤着声音说:“阿离,那你当时身上的蛊毒……”

慕容离埋头在执明怀里,近乎贪恋地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:“确实,离王上太近,会发作更厉害,也确实像医丞说的那样,容貌尽毁,寿元无几。”

“所以我不敢、也不能再见王上,也因此狠心切断了和王上的所有联系,盼着王上或能早日忘了我。”

“但我没办法……没办法不想王上,幸好武功还在,最后只好决定每年除夕偷偷潜进宫里一次,躲在角落里,陪着王上和曦儿守岁迎新,然后再溜出宫去,继续找法子压制身上的蛊毒,希望自己能挺到下个除夕。”

“第八个年头上,刚从宫里出来,我的蛊毒再压制不住,昏倒在王宫门口。不过当我再醒来时,发现自己还没有死,而是在一位世外高人的山谷木屋中,”慕容离絮絮地回忆着,“他说可以救我,不过耗时会很长,且成败各为五五之数。”

“王上,我没得选。不过还好,前后两年,我赌赢了。”慕容离抬起头,伸手拂去执明脸上的泪水。执明的脸颊冰凉,泪水却滚烫,烫得慕容离的心都像在开水中被泡过,泛起剧烈的苦痛,“……只是我没想到,赌赢了自己,却输了你。”

“阿离,”执明吸了吸鼻子,“你之前不是问,本王许了什么愿望吗?”

“……王上许了什么愿?”

“同当年一样,依旧是愿阿离平安无忧……得偿所愿。”
 
执明感到怀里的人僵直了一下身子,才闷闷地出声问自己:“难道这么多年来,王上一直都只许这一个愿望吗?”
 
执明闻言,挑眉笑了,他慢慢低下头,在慕容离紧咬着的唇上轻吻一下,才低声开口道:“多许几次,才不怕不会实现。”说着又把慕容离往自己身前拉近了些,牢牢抱了个满怀,满意道:“阿离现在还能活生生地站在本王面前,果然很有效果。”
 
慕容离眼中酸涩,又怕执明看见自己的眼泪,于是换了个姿势,小心翼翼地窝在执明胸前,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,半晌才又幽幽开口问道:“王上,难道这么多年,你就没……怨过我吗?”
 
“阿离,”执明叹了口气,轻抚了一下慕容离发顶的血玉簪,不知不觉换了自称,声音也温柔地如同一场美好的梦境,“我说过,我今生不能随心所欲,就希望阿离能够得偿所愿,”他用一种慕容离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,“不管阿离的愿望为何……至少现在,你在我身边,我就已经心满意足。和你在一起,哪怕只多一天,也很好。” 
 
慕容离抿着唇,抬头深深望了执明一眼。

这是他的红尘知己,是他的刻骨爱人。

他们经历了战火硝烟,经历了生死茫茫,哪怕此刻都遍体鳞伤,但终于能像从前一样相拥。
 
这些年只身在外,每逢夜深人静时,他常常想起在执明身边的每一天,每一刻。这些点滴就像是他心头的朱砂痣,在月光寒凉的每一个深夜,慢慢蔓延成滚烫的血,熨帖他被刻骨思念撕扯的心。

慕容离被熟悉的温度包围着,很快也涌上了一丝困意。

最后睡去之前,他仿佛听见执明在他耳边低喃:“阿离若是明早还要偷偷溜走,这次要记得,带上本王。”

慕容离一个激灵,拉着执明的衣角,似醒非醒地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被执明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后背,柔声劝道:“睡吧。”

“好好睡一觉。”

“本王也是。”

======完======

大概有番外。
啊,最后一章码了好几天,终于写完了。
狗血撒的我自己也很难过。
不过大体上是我心里的执离。

欢迎评论,欢迎指正,欢迎扔砖。
可能有虫,周末看完演唱会回来捉。
谢谢为我点赞评论的宝宝们,谢谢你们包容我的文风。
看到这里是真爱~ mua一个吧~
江湖再见…(也可能很快就回来…)
爱泥们。比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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